文:马浩亮
在此次日本东京奥运会的相关消息中,我们常常可以看到汉字,如“日米”“日豪”“日独”等。
这些其实都是国名的简称,“米”“豪”“独”即美国、澳大利亚、德国,是与中国译名属于相近的音译。
民国著名报人张慧剑在所著《辰子说林》中,曾记载了一段其朝鲜友人李百拂关于国名翻译的讨论。
李百拂认为:中国对于外国的译名,如英、德、美、法,都是含有美好含义的词汇,而日本却相反,比如将德国翻译为“独”,意谓独夫之国;将俄罗斯(Russia)翻译为“鲁西亚”,意谓愚鲁,经俄国抗议后,又改为“露”,但也是诅咒俄国像露水那样生命短暂,被“日”晒干消灭;翻译美国曰“米”,形容其可以吃下去。
李百拂就此得出结论,以小见大,足见中日两国立国风格迥然不同,中华是泱泱大邦,而日本浅薄狭隘。
如果按历史事实来看,李百拂这一论点也有依据。从日本在日俄战争、一战、二战中的嚣张气焰来看,日本想要称霸世界、晒“露”吃“米”之野心,是昭然若揭、毫不掩饰的。
不过,李百拂这番话,当中也夹杂了国恨家仇。朝鲜在近代数百年屡遭日本欺凌,乃至于被吞并,亡国几十年,看问题难免受仇日情绪影响。
其实,日本当初翻译欧美国名,并无那多算计。李百拂的分析,多是根据后来的历史而附会的。对于西方列强,中日均采取了音译方法,并且相互影响。有些是中国从日本借鉴,也有的是日本借鉴中国的翻译。
比如对英国,中日两国皆翻译为“英吉利”,完全相同。对法国,中译“法兰西”,日译“仏(佛)兰西”,中文要略胜一筹,毕竟将东方文化语境下的“佛”用于天主教的欧洲国名,多少有点“违和”与水土不服。
至于美国,中日分别译为“美利坚”、“米利坚”,优劣对比,不言自明。日本最初音译为“彌利坚”,后来因为笔画太繁琐,逐步采用“米利坚”。中国起初也曾翻译为“米利坚”,但后来统一为“美利坚”。
对于欧美国名的翻译,中日不同译法中,最有趣的莫过于德国。中译为“德意志”,简称“德”;而日译是“独逸”“独乙”,简称“独”,均是Deutschland的译音。
李百拂认为日本翻译为“独”,是意谓独夫之国,以此来证明日本小人心态,实际上是有些冤枉了。“独”是“独逸”简称,不仅是一个褒义词,而且是一般人达不到的高度。比如,唐诗中就有“万物中潇洒,修篁独逸群”的诗句,以竹子喻君子,独卓、高逸。“独乙”等同于“独一”,也是独一无二的意思,均是美称。
所以,“独逸”与“德意志”,两种译法,前者偏重文人雅士,后者偏重赳赳武夫,各有千秋。但单看“德意志”的字面,德国人那种严肃坚强之英武形象,就跃然纸上。德国人做事严谨,技术精密,也都透着“德意志”的精髓。
不过,德国人也有另一面,其文采绚烂,同样是世界一流。文学之歌德、海涅,哲学之康德、尼采,音乐之巴赫、贝多芬,美术之丢勒、门采尔,哪一个不是殿堂级别的“独逸”之士?
苏曼殊出生在横滨,在日本长大,与郑成功一样,是中日混血儿。他以第一人称写身世爱情的小说《断鸿零雁记》中有一句:“其句度雅丽,迥非独逸、法兰西、英吉利所可同日而语。”
年苏曼殊在上海逝世。广益书局出版《曼殊小丛书》,对一些作品还进行了改订。上述的句子调整语序,改为了:“其句度雅丽独逸,迥非法兰西、英吉利所可同日而语。”
其实,这恰恰误解了苏曼殊“独逸”的意思。苏曼殊生长在日本,所以对于德国采取了日译的“独逸”,而《小丛书》修订者将其作为一个形容词了。
苏曼殊
对于德国首都Berlin的翻译,中译“柏林”要优于日译“伯林”。“柏林”一词有松柏长青的意象,充满庄严肃穆之感。杜甫就有诗句:“丞相祠堂何处寻,锦官城外柏森森。”北京就有古刹柏林寺,康熙皇帝曾御笔题写匾额“万古柏林”。而“伯林”只是简单表音而已。
中国古代,长期以天朝上国自居。在鸦片战争之前,对许多外国国名的翻译,往往采取蔑称,就像对少数民族的猺、獠、蛮、夷、胡、戎等差不多。比如曾将德国(Germany)译为“邪马尼”,这倒跟日本的古称“邪马台”差不多,境界离“德意志”差远了。
鸦片战争之后,中国战败,天朝上国跌落神坛,由傲外转而圩媚外、恐外、惧外。外事机构原本拟名“抚夷局”,后改称“总理各国事务衙门”。
总理各国事务衙门
翻译国名贯彻“信达雅”,一律取佳词雅文,如德意志、英吉利、法兰西、美利坚、义大利(意大利)等,都是佳作。Russia也从原来的恶名“罗刹”而改为“斡罗斯”“鄂罗斯”“俄罗斯”。
即使对于一些非洲小邦,如非洲的Congo,《清史稿》中译为“刚果”,同样很好的褒义。因为这一词在古汉语中形容刚猛、果敢,清太祖努尔哈赤五弟巴雅喇的封号就是“笃义刚果贝勒”。
至于Canada、Australia,中国译为“加拿大”“澳大利亚”,特别准确描述了两国国国土广袤、幅员辽阔之感,非常大气;日本音译为“加加奈”“濠太剌利”,逊色小气多矣。这也是日本将澳大利亚简称为“濠国”“豪国”的原因。
荷兰是“鲜花之国”,中文翻译兼具了音译(Holland),又体现出美丽浪漫的意境,荷花、兰花在中文语境里都是高洁的象征。明清时,中国也曾像日本一样译为“和兰”。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前的江户锁国时代,主要通过“和兰”学习西方科技知识,形成了“兰学”,推崇备至。“和兰”的译法较为庄重,亦算不错的译名,只是与中译角度不同。
而对于荷兰邻国Belgium,中国译为“比利时”,天时地利,很符合中国人的世界观;日本译为“白耳义”,从汉字字面来看毫无内涵,则实在是败笔。
日本将“比利时”译为“白耳义”,从汉字字面来看毫无内涵。
清末曾有一副绝妙对联:“公门桃李争荣日,法国荷兰比利时。”上联化用了《资治通鉴》里“天下桃李,悉在公门”的典故。下联由三个国名组成,但又可理解为其他意思。
“法国”字面以为法治国度,与“高官门第”相对;“荷、兰”与“桃、李”都是植物;“争”与“比”,“荣”与“利”,“日”与“时”更是很工整的对仗。真是堪称“绝对”。
如果将中译“比利时”与日译“和兰”放在一起,那么真的就将天“时”、地“利”、人“和”就都占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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