拿破仑不仅在欧洲当不了秦始皇,而且在法国也当不了秦始皇。
就一个问题,拿破仑这个皇帝是怎么来的?
秦始皇,先是父传子家天下,做了秦国的王;再是统一战争,做了天下的王,即皇帝。而拿破仑呢?拿破仑这个皇帝,是法国人民选出来的。
所以,就是在法国,拿破仑也当不了秦始皇。
今天法兰西人民高兴了,选你拿破仑当皇帝;明天法兰西人民不高兴了,就罢黜你拿破仑这个皇帝。
原因是秦帝国与法兰西的本质不同。
秦战国或秦帝国,也包括法国的波旁王朝在内,都是主权属于皇帝或国王的传统国家。而拿破仑建立的法兰西第一帝国,却明确宣称主权属于全体法兰西人民。
法兰西第一帝国统一了法国,秦战国也统一了古代中国。
二者都是统一,统一的方式也没有回避“枪杆子出政权”这个条件。但统一之后的合法性来源是不同的。统一的秦帝国,其合法性来源,一个是暴力;一个是君权神授。统一的法兰西帝国,其合法性来源主要是法兰西民族的共识。简单说:法兰西人民首先认为自己才是法国的主人;而为了更好的生活,需要选出一个皇帝;而拿破仑英明神武,所以就选他了。
拿破仑建立的这个法兰西第一帝国,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怎么还能选皇帝呢?
法兰西帝国正在由传统国家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型。虽然仍旧保留旧秩序的皇帝称号,但已经完成了民族国家的转型。
年法国大革命推翻了统治法国几百年的波旁王朝。革命是残酷的,不仅推翻了王朝机器而且还杀了国王路易十六。但是,法国随即便遭遇了内忧外困。
内忧,是革命已经失去控制,革命党人自己就跟自己干了起来,关键是这帮人也不知道应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府。这是共识上的分裂。
外困,是法国大革命颠覆了旧秩序,立即遭到了欧洲专制国家,或者说王朝国家的普遍抵制,于是反法同盟开始武力干涉法国内政。
但主要是内忧,而内忧要解决的问题就是:建立一个怎么样的新秩序来取代已经颠覆了的旧秩序。
直到法国大革命三年后,即年,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才被建立起来。但是,混乱仍旧没有结束。以最暴力的革命方式,实现新老秩序的交替,根本就没有那么容易。于是,混乱只能继续、斗争依旧激烈。先是激进的雅各宾派干掉了自由主义的吉伦特派,再是共和主义的热月党人干掉了激进的雅各宾派。
这种内忧,看似是不同政治派别的力量博弈,但实际上则是思想没有达成共识。对于未来到底实施一套什么样的政治秩序,大家谁也不知道。内部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,往往都会求助于外部竞争。而外部竞争一直都存在,就是反法联盟的军事进攻。
第一次反法联盟进攻之时,拿破仑临危受命,在土伦战役和意大利南部战役中,取得了胜利。
第二次反法联盟进攻之时,拿破仑被派往埃及战场,于是战争接连失败,眼看第一共和国就要被绞杀掉。
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候,第一个共识出现了:法国人民期待拿破仑回来,民众高喊“共和国万岁、拿破仑万岁”。
年11月9日,拿破仑调动军队包围到了督政府,随后建立执政府,自任法兰西第一执政官。
接着,拿破仑开始对内部进行整合:一是解散议会,结束党争;二是废除贵族制,斩断波旁王朝的复辟根基;三是拿破仑集中全部国家权力。
拿破仑的做法,不是倒退吗?共和国要民主,结果他把议会解散了;共和国主权在民,结果他把权力全给垄断了。但必要地踩刹车,是极为需要的。因为法兰西必须以高效的集权方式来应对反法同盟的进攻。否则,国家就彻底完了。
年,拿破仑与俄奥联军决战,获得了最终胜利。法国不仅击败了反法同盟,而且开始成为欧陆最强。原来的一流强国奥地利,也不得不向法国臣服。
随后,拿破仑开始称帝了。但拿破仑称帝,与民国时期袁世凯称帝,完全不是一个路子。袁世凯捏着北洋军,然后逼着几个中国文人和外国学者写了几篇“论帝制更优越”的文章,然后就称帝了。而拿破仑称帝,却是拿到了法兰西人民的万张赞成票(有投票权的人也就多万人)。
这个举动的意义非常重大,因为彻底改变了皇帝和国家的合法性来源。这个改变就是:皇帝是可以被人民选出来的。所以,拿破仑才在加冕仪式上宣称:我是全民公投的皇帝,我为自己加冕。而拿破仑的宣誓誓词,也与现代的国家元首也相差不多:只为法兰西人民的利益、幸福和荣耀而统治。
所以,拿破仑称帝,看似是一种旧秩序的回归,但实质则是对旧秩序最彻底的颠覆。自此之后,人民选举就是合法性来源。
你一直宣称人民主权了,但人民主权怎么落地。那就是通过选举实现人民的意志。既然皇帝都可以被人民选举出来,那么还有什么不可以被人民选举出来。选举,既是人民主权的落地手段,也是人民意志或人民共识的实现手段。
接下来的问题,又出现了。那就是:谁是人民。德国人来到法国,然后宣称自己要当法国人、也给法国政府纳税、还替法兰西去打仗。那么,这个德国人会获得选举权,成为法兰西人民吗?答案肯定是不行。这个人民,必须是法兰西人民。于是,民族国家的概念有出现了。
民族国家,简单说就是以民族为纽带而建立起来的政治共同体。而其实现要件有两个,一个是单一的民族主体;一个是主权在民。而历史上第一个民族国家,就是拿破仑建立的法兰西第一帝国。
接下来,民族国家的法兰西,就开始耍流氓了。以前的战争,就是肉食者谋之。但法国彻底颠覆了这个游戏规则,不再是肉食者谋之,而是法兰西人民集体谋之。于是,法国的动员能力就是超前而剧烈的。19世纪初,法国人口要占到整个欧洲的五分之一。而拿破仑却能带着整个欧洲五分之一的人口,去干其他国家的贵族们。这个力量对比,也就毫无悬念了。欧洲贵族就是捆到一块,也干不过拿破仑。没别的原因,就是人多且心齐。实际上,拿破仑和法兰西开辟了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,即全民战争。全民战争,对付旧秩序的各个欧洲王朝,就是一套降维组合打击。
拿破仑打遍欧洲,但无论他打到哪里,都一定会把法国的民族国家带到哪里。于是问题也就出现了。
第一个问题:你是用民族国家的武器打遍了欧洲,但同时也把民族国家的武器输送给了其他欧洲各国。
第二个问题:打完了就要输出秩序,拿破仑要输出的秩序,一定是民族国家的秩序。而既然是民族国家的秩序,那么拿破仑以及法兰西就不可能统治欧洲,建立欧洲帝国。
因为你也得允许别的国家实现建立民族国家。问题就是:获得暴力的逻辑与输出秩序的逻辑之间存在矛盾。而拿破仑就只能改变欧洲,却不能统治欧洲,因为民族国家的逻辑就不允许。
但是,拿破仑没有往统一欧洲的野心吗?
野心肯定有。因为重复罗马帝国的往日辉煌,不仅法兰西想这么干,而且俄罗斯也想这么干,甚至奥地利和普鲁士都想这么干。就没有哪个欧洲国家,不想成就罗马帝国、当凯撒的。
但是,因为有了民族国家这套逻辑,那就谁也恢复不了。只有帝国的逻辑,也就是当时的奥地利帝国或奥匈帝国的逻辑,才能玩得了。但这种帝国的内部凝聚力,根本没法与民族国家相提并论,更与时代的发展相脱节,所以帝国只能悲催。帝国逻辑的旧秩序彻底被颠覆,民族国家的秩序茁壮成长,所以统一欧洲而后统治欧洲,就谁也无法做到了。
年,雄心万丈的拿破仑,被第六次反法同盟打败,被流放到了厄尔巴岛上。然后,欧洲国家就开始处置法国。但马上就出现了棘手的问题,即:如何处理拿破仑侵占的欧洲领土。法国的领土,归复辟的波旁王朝,这没问题。但是,其他的领土呢?
拿破仑的确没能统治欧洲,但拿破仑却用民族国家或民族主义改变了欧洲。你当然可以说拿破仑根本没有改变的初衷,但实际的行为就是改变。欧洲人民已经开始认同民族国家了,主要是两点,一个是主权在民;一个是民族纽带。
于是,拿破仑虽然被打败了,但拿破仑的灵魂却一直在战斗。
自年开始,欧洲上演了一系列的大战争,全是奔着颠覆旧秩序去的。年,希腊爆发革命,摆脱了土耳其人的统治。年,比利时人摆脱了荷兰人的统治。年,意大利摆脱了奥地利的统治。年革命,可以说,就是一场民族主义革命。年,普鲁士击败了奥地利和法国,建立了德意志帝国。
自此之后,民族国家就成了欧洲国家的标配,而旧帝国差不多只剩下了一个奥匈帝国。
民族国家的战争故事,就这样“愉快”地收场了吗?
远远没有。民族国家和民族主义就是一套观念、一套意识形态。而这套观念、这套意识形态将会彻底改变战争的原有面貌和底层逻辑。以前的战争主要是利益之争,利益之争要钱;以后的战争除了利益之争还有观念之争,而观念之争要命。所以,战争只能朝着更残酷、更疯狂、更血腥的方向发展。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,就是这种新新战争。技术手段导致了战争的破坏力无穷放大,而观念之争的因素要比技术手段作用更有杀伤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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